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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

文╱楊子葆


    猜想應該有不少人跟自己的感覺一樣:過去兩年,彷彿一頭鑽進人生中的黑暗隧道,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光遠比想像還要漫長,我掙扎向前,至今卻依然看不到幽微的一線曙光。

    最早是帶領我們走過八年總統卸任後愈演愈大的弊案,名嘴媒體的炒作爆料,以及總統家人們的歹戲拖棚;然後是據說前所未見,強烈龍捲風似摧毀一切期待與信任的金融風暴;再來是無可逃避天地之怒的八八水災,以及愈來愈具體的氣候變遷和環境危機;最後,或者還不到最後,但已經讓人足夠沮喪的是,房地產,特別是台北縣市房地產價格一去不回頭不可思議的暴漲,相對於停滯乃至下降的所得水準,我們不僅有被剝奪感,甚至根本充滿了被拋棄感。

    有一天午夜夢迴,腦海斑駁浮出十年之前深植內心「台北新故鄉」的美麗句子:「台北的門窗,歌詩滿街巷;打開燈火揣希望,啊希望原來就是咱。先來慢到攏相同,新一代的台北人;夢已經震動,奮鬥毋通放。」

    當時心底泛起的不是憶舊,也不是怨恨,而是深深的悲傷:我是不是再也不相信這首歌?再也不相信「有夢最美,希望相隨」了?我是不是真的因為環境的改變而變成另一種人了?一種自己從來不準備變成的,不再對自己懷抱希望,沒有夢的人?

   《音樂腦》作者似乎也有類似的經驗,他很自然地在書一開始就承認:「人生在世,會遭遇各式各樣的體驗以及偶爾不得不面對的困難。即使是銜著金湯匙出生、生活在風光明媚的環境,也無法逃避人生的本質――面對連續的困難,以及生在世間的辛苦。」

    但是一九九二年在東京NHK音樂廳欣賞一場維也納愛樂所演出的舒伯特交響樂《未完成》,世界完全改變了,「那時,我的身體的確感受到了共鳴。整個人像是化成了一個樂器。我感受到了管弦樂團所編織出來的音符,宛如從我體內冒出來一般,更被音樂那活生生的躍動所牽引,內心洶湧澎湃。身體當中湧出了聲響,隨著那股聲響,我似乎能夠達到身體裡面深不見底的某個頂點。那是因為,我整個身體,正在共鳴著。」

    這就是茂木健一郎所要傳達,「活著的祕訣,能緩和人生的痛苦,更讓人面對世界的美好與歡樂」的音樂感動,和因此獲得的「絕對座標」。

    非常神奇,不是嗎?更神奇的是,我一邊翻頁閱讀,隨著作者一章一章次第欣賞「音樂綻放笑容」、「邂逅音樂」、「音樂與創造力」、「如音樂般活著」……,彷彿鉅細靡遺審視一個人被捲到特殊經驗裡去重新塑造,音樂改變一個生命的具體案例。這不是我的經歷,但我的經歷卻也同時被喚起:我恍然記起,自己心裡底層的底層,其實還有一首更陳舊的歌,比「台北新故鄉」更早進駐心底的歌,那才是屬於我的歌:

    「阮若打開心內的窗,就會看見青春的美夢;雖然前途無希望,總會暫時消阮滿腹怨嘆。青春美夢今何在?望你永遠在阮心內。阮若打開心內的窗,就會看見青春的美夢。」

    茂木健一郎的經驗可以參考,但絕不可能複製,因為想進入音樂,得先進入自己。必須了解自己成長的獨特生命經驗如何型塑五感?如何積累堆疊記憶?如何積累價值體系?我們如何一點一滴地操作學習而來的知識、架構,一直熟練到足以分辨這個世界,並且能因此取得認同?也就是說,得先了解我們的心智。

    長久以來人們曾經深信不疑,心智的關鍵一定在大腦,但是生理學上的新近發現卻革命性地證明,心智並不是真如想像的常駐腦中,而是尾隨著成群結隊的荷爾蒙與酵素奔走全身,忙著理解那些我們稱為聽覺、視覺、觸覺、味覺、嗅覺所交織複雜而神奇的現象,並同步與大腦的記憶抽屜高速溝通,最後才能完成「欣賞」,才能「共鳴」,才有機會「實際感受到,我的身體中有樂器存在」。

    更重要的是,生命中最美麗的音樂,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得到。如同海倫•凱勒所說「世界上最好與最美的事物既看不見也摸不著,必須用心體會」(The best and most beautiful things in the world cannot be seen or eve touched- they must be felt with the heart.),以及那組茂木健一郎書中一再重複,造次必於是、顛沛必於是的,音樂絕對座標。

(本文作者為輔仁大學 客座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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